醉橘梦桔

《情之所钟》嵬面

第十五章

    光,金黄色的光,穿过微薄的窗纸,照进他的惺忪的眼睛里,他急忙用手去挡,好似不习惯这属于人间的光。

   “你终是醒了!”

    温和,带有一丝惊喜的声音传入他的耳里。

    他的手微颤,掩住了皱起的眉,那眉,似出鞘的剑,带着出鞘必见血的锋利,比以前更甚。

    失了情丝的少年长大成人了,在几百年的昏昏欲睡中,长出了一颗只识善恶的心脏,从此,心在一日,便与情无缘一日。

   “怎么样?可有不适?”

    景挡在窗前,阳光被他拦在身后,嵬才略略放下遮着眼睛的手,露出一双眼睛来,空余淡淡的瞳,淡得几乎要消失不见了。

   神、鬼、人,唯有神无情,无瞳。

   他用一双含有淡淡瞳孔的眼睛,呆呆地看向眼前的人,带着沉睡几百年的呆滞,仿佛要看不清这天地间,记不得那些往事和故人,只空余一个残缺的身。

   眼前的人一身白衣,手中拿着一把短笛,暗暗的碧色,适合在夜晚,在星辰遍布的天空下吹奏,他忽然很想听听那笛声,定是如风般悠扬,似流水一样畅然。

   “盯着笛子做什么?想听?好啊,那我便吹奏一曲。”

    嵬的眼睛跟随着笛子向上移动,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,手背上有新的淡淡的伤痕。

    景把笛子放在嘴边,悠悠扬扬的笛声,似风如水,他痴痴地听着,看见那人闭着眼,额头上有一块伤疤,旧旧的,是陈年的伤。

   “如何?好些了吗?”

   嵬还在盯着他的疤,好奇地看着,像个小孩子,对着这受苦的茫茫众生,疑惑地问,为何世间多苦?

   “你的伤……”

   景愣住了,随后一笑,他未想到那小鬼有了心,竟担心起他来了。

   “无碍。”

    景随即在窗前的木椅上坐下,继续喝刚才未喝完的茶,是龙井。

   阳光复又照进屋内,午后转傍晚,金黄色的光,渐渐变为橙色,嵬没有吃过橘子,鬼界只有弟弟的面。

   “弟弟!”

    嵬忽的想起来了,他像往常一样出门练功,回去了,面馆无一活口,全是血。

   “我的弟弟呢?”

    他去找,去酒馆里找,然后……

   “我没有护好他,是我,我……”

   他不让弟弟练武,他自以为他可以护好的,他竟自大到以为凭一己之力可以护好他!

   几滴泪,簇簇地落下来,落在被子上,滴成一朵花的形状,那是人间的花,或梅,或海棠,或木兰,可偏偏滴不成鬼界的花。

    景看着眼前人,滴泪成花,温热,源源不断。

   “嵬,你的弟弟,没事”,说话人有些不忍了,手攥紧了白色的衣裳,颤颤地说道:“你的弟弟,成了鬼界的王。”

    嵬的泪依旧滴着,眉又蹙起,眼中满是疑惑。

   “尊,你的弟弟,是现任鬼王。”

   嵬微微笑了,可泪还是不知缘故地流着。

   “他还活着!”

    他看着夕阳的光,突然有些嘴馋,想吃弟弟做的面了。

   “太好了,他还活着。”

    景转头看向窗,窗纸上绘着人间的花,光在他的脸上浮动,映照他略显悲伤的脸。

    他不知道嵬见到弟弟,还会不会这样开心,他不知道尊经历了什么才当上鬼王,若是知道了,嵬又如何自处呢?

    他入不了鬼界,鬼魂自彼岸花中生,入鬼界,必有滋养自身的那株彼岸花盛开,而滋养着他的那朵花,开在洛水里,他越不过洛水。

    他看到过,年幼的尊,如何受尽百般欺凌,如何伤痕累累,如何挣扎着爬起,如何凭着偷来的剩饭活下去。

    可他只能看着,那晚,洛水那样冰凉。

  “恩公,是你救了我。”

  嵬笑着,比年少时更清澈的眼睛一眨一眨的,景忽然觉得那眼睛像极了年少时的尊,天真,烂漫。

  “我定会好好答谢恩公。”

   他眼角留有泪痕,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,白昼里的银河,会比在黑夜里更美吗?

   鬼界没有阳光,尊在彼岸花丛中守着属于他们的那朵花,红艳艳的,照亮了正上方的天空,他的泪,滴在花上,花依旧是花,只能是彼岸花,鬼界唯一的花。

   几千朵彼岸花,一齐在洛水旁开放,尊在花丛中,披着白色的袍子,孤伶伶地抱着那朵双生花,哭得不成样子,泪洒下来,是黑夜里划过的流星,是思念。

   “嵬,你要回鬼界吗?”

   “嗯,我要回去找弟弟。”

   “好,我送你。”

    两人行至楼下,嵬忽然停下了,看向景,露出疑惑的神情,景有些诧异于嵬的表情,那样不设任何防备的疑问,有些不像他了。

   “这里是……”

   “嗯,嵬,这是鬼面老板的妻子在人间的店。”

    景低头,暗暗地扣着衣角,仿佛不愿,或是不忍再说下去。

   “嵬,老板娘越过了洛水,去寻她的丈夫,”景停下,微微咬了唇,又道:“你知道,人入鬼界,会如何?”

    他当然知道,灰飞烟灭。

    嵬将疑惑转为震惊了,依旧有些呆呆地看着景。

   “老板娘也知道,她什么都知道,可她还是去了。”

    知道自己会灰飞烟灭,知道老板已死,知道跨过洛水,百无一用。

    嵬有些无法理解了,他怜惜那样一条生命的逝去,可偏偏想不通,为什么?

    不过是为一个情字,他以前想都不用想的,可如今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了。

    他只是觉得伤心,胸腔里有一个东西,跳动着,疼疼的。

    两人走出去,熙熙攘攘的一条街,人间的热闹,鬼界和神界都比不得的。

    夕阳的余光铺满在嵬的身上,他下意识地用长袖遮住自己,但黑色的袍子将阳光全盘吸入,他感到暖暖的,光影流转,他不用鬼力护体,阳光也不会伤到他分毫了,他颤颤地只伸出一根手指,像个孩子般,向阳光处戳了一戳。

   “嵬,我喂你吃下了长春果,你不必再惧阳光。”

    嵬依旧呆呆地,好似不明白景说了什么。

   “你睡了几百年,长出了一颗心脏。”

    嵬不自由地用手去摸,砰砰砰,是心脏跳动的声音,鲜活,有力。

    可他觉得空空的,好似丢了重要的东西,那东西,本来是万万不可丢的。

    心脏跳动得越有力,他越是心慌,他丢了什么呢,他看向天空。

    阳光普照,万物生长。

 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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